*极禹
BGM:《月半小夜曲》李克勤
伪现背
00.
层楼终究误少年。
01.
张泽禹的生长痛,比楼里很多小孩来的都要晚一些。当别的小孩捂着膝盖掉眼泪的时候,他往往一边嘲笑着一边揉揉他们的头作为安慰。他变声期来的早,所以他有段时间真的以为,他的生长痛不会来。
15岁的一个晚上,张泽禹被旁边的震动吵醒,他一向睡觉不踏实,喝了热牛奶之后才有可能一晚上不醒来的好好睡一觉,偏偏今天牛奶刚好喝完,张泽禹只好想着或许能睡好呢,于是上床躺了两个小时终于睡着。
得了,这就醒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给面子。
他爬起来摇摇头,脑子像浆糊,他一时间没能转过弯,眼睁睁看着旁边床上蜷缩着的一坨——人。
是张极。
只有他的背弯起来会凸出一节一节的脊椎骨,即使在绵软的睡衣底下也完全的显现出来,张泽禹忽然意识到,他瘦了好多,从上次回来之后。
他的手臂环在身前,身体颤抖着,从窗外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稀疏的照着他,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向上爬,最后打在他亮晶晶的脸颊上——他哭了。
张泽禹其实很少看见张极哭,即使是大家挥挥手分别的下午,或者痛到撕心裂肺的练功课,他总是笑,笑得没心没肺,好像只有痛苦都在他笑容里幻灭,蒸发成看不见摸不着的泡泡。
上一次看见他哭还是在刚进公司的时候。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怎么他们还和小孩一样。
张泽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不可以长大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可以保护身边所有的人,让他们快乐,让他们无忧无虑。他对张极说过的,他这个想法。张极笑他,说长大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然后仗着比他高不了几厘米的身高狠狠揉他的头。
他们做着一些小孩的游戏——憧憬着成为大人的生活。
张极注意到他,张泽禹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轻声对他说,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唱歌给张极听,是王菲和陈奕迅的《因为爱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时想起这首歌,他的私心,是想要告诉张极,自己有多想他。
江苏到哈尔滨的距离,就像他们都向彼此走了千万里路,还隔着万里鸿沟。
眼泪和心跳倒流到低矮的重庆盆地里,于是他们被困在高楼,像故事里的白娘子和许仙,永世不得超生。
他唱着,一句一句唱得撕心裂肺,歌词出口却是轻飘飘。
因为爱情 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 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他看见张极在月光下转头看他,脸颊垫在膝盖上,泪水蔓延出蜿蜒的河堤。像一把银色的尖刀,在他的心脏一块一块剜着,汩汩流动的血液。
张泽禹忽然觉得他好安静,哭也无声,笑也无声。像玻璃橱柜里的模特,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心脏。
他说好了,该睡了。
张极没有回答,在他身边悉悉索索动作一阵,没了声响。
张泽禹背对他躺下,两个人背贴着背,泪却一齐流了下来。
02.
大概少年时期张泽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团建的火锅。坐在车上大家闲聊,张极和张泽禹并排坐在最后,张泽禹和左航聊得火热,张极靠在角落闭目养神。
旁边欢快的气氛和字句一字不落的穿到张极耳朵里,还是同以前一样的东北口音,笑起来声音长而尖,外套的下摆扫过他的大腿,扫得他心神恍惚。
他听见他们开着很无聊的玩笑,唱着彼此的新歌,猛然回忆起昨夜意味不明的歌词,于是心里更加烦躁:
张泽禹,什么态度,暧昧不明忽远忽近。
他睁开眼睛朝着那边喊了一句:“张泽禹吵死了,小点声行不行。”
张泽禹转过头,一双狗狗眼盯着张极,他浅浅地笑了声,点下头算作应允。
张极看见他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呢,你有没有爱过我。
丘比特的箭好巧不巧射进青春末尾,少年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情愫和爱意到底哪个先来。未来如同崎岖的山路,他们被困在层楼之中,成了水缸里的鱼,一辈子也跳不出方寸之地。
于是他们互相猜忌,你瞒我瞒,寻找着走向未来的坦途,和爱上一个人的最佳解药。
火锅局一如既往,他们敞开心扉,说着最近的快乐,悲伤,那些外来务工的小孩不在时发生的点点滴滴。
满眼的蒸气催着眼泪往下掉,苏新皓话说了一半哽咽起来,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一路走来多不容易,于是更加珍惜彼此。
朱志鑫装模作样站起来给大家讲话结果讲了几句把自己给说出了眼泪,他说:“我想要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永远爱彼此。”
隔着蒸腾的白烟,张极看见张泽禹的目光,直直看向他,那一句爱被分解成几个音节,直愣愣掉进张极平静的心脏,掀起一层层涟漪。
他躲开了他的眼神,感觉脸上灼灼地烧起来,他无法面对自己。
也无力承受这份沉重的爱意。
03.
张极是他们里面,第一个被工作人员找去谈话的。他知道自己终将迎来这一天,他做的努力就是不去想,努力忘掉这件事。
工作人员似是无意,说起他和张泽禹。张极心下一紧,还是听到了接下来的话:
你和张泽禹,不要走太近了。
他只记得自己如同走尸,说过一声好之后,便再也发不出声。
他想,和自己的惊鸿一瞥告别,总是需要时间的。
回去之后碰到来客厅拿水的张泽禹,拉着他一定要去天台一趟。
张极看着他,内心忽然生出了点痛苦和犹疑,笑他天真,也笑他不懂前路漫长。
夜晚的重庆,有一种浪漫而寂静的氛围。月明星稀,莹莹的月光安静又温柔。张泽禹趴在阳台的栏杆旁,张极顺势走到他旁边。
两个人如此熟悉,却鲜少又能够敞开心扉的好好说说话。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好朋友,却没有人想过,张泽禹爱了张极很多年。
他们可以搂在一起睡觉,可以把对方撂倒再笑着扶起来,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听过彼此的心跳,缱倦而空洞。
“张极,你怎么看我?”
月光下,张泽禹的眼睛亮而圆,像黑色的葡萄或珍珠,藏了无数秘密。他们合唱过很多首歌,然而这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喊出他的名字,他还是会忍不住战栗。
“或者说,张极,你爱我吗。”
“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过。”
少年的眼泪最不值钱,长久的沉默就像笔,张泽禹终于认命在纸上给两个人的故事写了句号。
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张泽禹闭上眼睛,也没法抑制泪水。于是他说:“张极,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张极抱住他,就像抱一只流浪狗。颤抖的,凌乱的小狗,泪水粘湿他的胸口,张极道:“我知道。”
却没能说完下半句:我更爱你。
一个有回应,却更痛苦的无尾诗。
04.
时间选的好巧不巧,第二天去游乐场,他默契地和张泽禹分去了两组。
避嫌,避嫌,避嫌。
他回应不了张泽禹的爱意,他记得工作人员口中的词:未来,前途,舞台,观众。
他在这座遥远的,湿漉漉的城市努力了半个青春,舞台就是他脚下的路,观众就是他前行的浪。
偏偏被爱绊住手脚,忍不住偏爱,在镜头下的犹豫一览无余。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亦如他也不清楚,张泽禹小心翼翼回望他的瞬间。
他们理所应当的,在前途这个巨大的幕布下扮演胆小鬼。
几个小时,过山车和大摆锤都没能让他回过神,余宇涵都有些不解,他却恍了神。
回到公司听到不知谁说起情侣飞车,下意识看向张泽禹,心却颤抖。
原来少年时代里,有这么多的事情,都是与他共同的回忆。
难以触碰的指尖,生日会的王冠,若即若离一触即分的眼神,张极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自己的爱没有落地,被人高高捧起,他却失去了表达的勇气。
所以说,人们越长大越胆小,用着朋友的挡箭牌,就能光明正大的爱,光明正大的眷恋和暧昧。
张泽禹和张峻豪有说有笑的走进来,看见张极的瞬间,张泽禹的动作滞住一秒,随即回头,又是一副快乐面孔。
他们时常互损,在最重要的时刻却选择了同一个方式,做演技精湛,却言不由衷的演员。
张极心里有点窝火,他套起卫衣的帽子,独自躲在一边。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抓住你,和你一起去未来,逃出层楼,去找寻属于我们的世界。
05.
他们迎来了出道战,十几个少年心里,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所以当张泽禹握着和张极写着一样数字的纸条时,他猛然意识到,他们曾经幻想了千万次的合作舞台,就这么来了,卡在这个暧昧不明的时刻。
傍晚商量选曲,张极说要不纯唱?张泽禹说好。
张泽禹接着问他有没有喜欢的选曲,张极脱口而出:《多远都要在一起》。
他记得张泽禹最喜欢邓紫棋,记得他们分居两地,打着视频电话,张泽禹眯着眼唱爱能克服远距离。
彼时他们心知肚明,却佯装成傻瓜。
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面对感情,依旧赤忱,依旧胆小,依旧不知所措,依旧表里不一,依旧口是心非。
张泽禹盯着他,就好像要把他盯穿。自从去年张泽禹抽了条,他们不再保持着一个头的同步生长,现在看向张极,几乎是平视。
“好”,他垂下头回答。
张极看见他的睫毛,弱弱地颤着,像湿了翅膀的蝴蝶。
找来伴奏,开始练习,他们依旧像从前,思虑与想法不用说也明白。他们依旧倔强的维持着生活这个巨大的天平,努力不让鼓胀的心绪打破微妙的平衡。
分段,合练,排走位,他们俩的训练室安静得像空无一人。
半途朱志鑫来串门,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俩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张泽禹开玩笑说从今天开始走高冷风,朱志鑫嘲笑他,两个人随即扭打在一起。
张极看着他们,呲出的白牙都发凉。他闭上嘴,叹了口气说先回了,就离开训练室。
心照不宣的独处时光,和欲盖弥彰的好兄弟情节,他感到疲惫又无奈。
第二天老师来上唱歌课,听完他们排练忍不住鼓起掌。
老师说:“你们俩的声线,果然很搭。”
张极知道,不仅仅声线,还有唱法,气口和真假音的转换,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对方,也改变着自己。
他们就像硬币的两面,像地球的南北极,如此相似又不同,如此遥远又接近。
他们成为了最佳搭配,却早已经失去了最纯粹的目标。
张极始终提醒着自己,他的心脏,为了未来与前途而跳动。他从江苏来到重庆,从平地爬上高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去看更大的世界。
张泽禹 张泽禹,张泽禹。
张泽禹就是他的另一座高楼,另一道枷锁,另一半灵魂。
是他割舍不掉,放不下也说不出的未来里的一部分,是他的血管,源源不断为心脏输送养料。
他们唱着爱能克服远距离,多远都要在一起,却毅然决然选择在对方面前表现出得当的不在意,装成哑巴聋子,永远的逃避下去。
练习,彩排,走上舞台的瞬间,张极终于有了一种梦想落地的快感。他知道,无论对于他还是张泽禹,亦或是其他人来说,出道战都是奋力一搏,跃出龙门的时机。
他不能故步自封,被困在儿女情长里停滞不前。
三个月出道战转瞬即逝,观众投选,单人舞台,拉票,最后十一个人,变成了两个团体。
最后一场,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唱《长大》,不是他们的新歌,却是唱了几十次,最能代表他们的一首歌。
他们在台上一个接一个哽咽,观众在台下跟着流泪。
是了,他们终于走完了这漫长又难捱的青春,相互陪伴着,扶持着,如同手足兄弟。所有的青春期的怒火,爱恋,争吵和打闹都被封存在高高的楼里,连同他们的汗水和微笑,痛苦和吵闹,像标本一样,被压缩成平面。
他们唱:爸爸妈妈别担心我已好好的长大
调整好自己的步伐打怪不要害怕
幼稚又固执。
曾经期待的长大,如今已经到来了。
06.
晚上约了一起吃火锅,庆祝他们都迎来了更好的未来,也庆祝这群看不顺眼的小屁孩们终于要离开彼此。
又是火锅,张泽禹想,来了重庆之后每每聚餐就是吃火锅。
众人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买啤酒,工作人员上前去拦,老板却把他们拦了下来。
“喝吧喝吧,他们这段时间辛苦了。”
于是少年们欢呼着拿来酒瓶,哥俩好的举起来碰了个清脆。
张极第一个举起杯说:“敬我们长大。”
于是朱志鑫跟在后面来了一句:“敬我们出道。”
“敬我们实现梦想。”
“敬我们分别。”
“敬我们逝去的青春。”
“敬我们流过的汗和泪。”
“敬我们勇敢。”
“敬我们懦弱。”
张泽禹面对张极,最后一个站起来。他隔着一整张圆桌的酒杯,碰响了张极的杯子。
“敬我们翻越层楼,逃出生天。”
大家叫起来,十一个杯子碰在一起,为他们的练习生涯按下了停止键。
曾经不敢说的,不想说的都在此刻纾解,大家又哭又笑,像一群傻子。
少年们喝得烂醉,在包厢的地板上堆成了人山人海。天花板是他们今夜的星空,那些光明的未来,就在向他们招手。
张泽禹走上露台,他保护嗓子不肯喝太多,此时还是有了些眩晕感。
在夜晚也亮堂得如同白昼的重庆,月明星稀,喧嚣又安静。半轮月亮像被啃了一口的日光灯,白莹莹的月光洒下来,淹没在车水马龙和霓虹灯的光影之中。
张极跨过一群睡死过去的人,又一次和张泽禹站在同一个露台上。只是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境早已经和之前不尽相同了。
张极拉上露台的玻璃门,抓过张泽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张泽禹,你听到这里在跳吗?”
张泽禹看着他。
“以前,这颗心是为了所谓前途,未来,所谓梦想而跳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盖在张泽禹的胸口上。
“现在它和这颗心一样,都是为了张泽禹跳的。”
月光之下,张泽禹看见张极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大约是喝醉了,张泽禹想,他明明那么胆小。
张泽禹笑起来,按住张极放在他胸口的手道:“傻瓜,这颗心,是为你跳的。”
张泽禹张开双手,张极将他搂进了怀里。和上次不同,这一次,他们清晰的听见了对方的回应。
张泽禹的后背硌在露台的栏杆上,脚边的酒瓶被不小心踢倒。他闻到张极身上洗衣粉的味道,熟悉又温柔。张极搂他搂得很紧,就像要掰碎了他揉进骨头里。
“我们都是青春里的幸存者,张极。”
“还好我们都走出来了。”
07.
苏新皓被打翻的酒瓶吵醒,他摇着朱志鑫起来,于是九个脑袋扒拉着一扇玻璃门,一边唏嘘一边兴致勃勃看着两人相拥。
不知道是谁缺心眼拉开了露台的门,九个人一齐涌了进来。左航不嫌弃的搂着张极往里推,十一个人沉甸甸抱在一起鬼吼鬼叫,喊着百年好合。
张泽禹忽然感觉很幸福。周围的朋友或许早就看出了他对张极粗大的单箭头,但是他们依然用一种包容而温暖的方式,默默地陪伴着他,安慰着他。
于是感慨友情真是奇妙的东西,可以无坚不摧,可以为了同一个目标,从陌生人变成一家人。
张泽禹不争气,眼泪就又流下来。他从遥远的哈尔滨不远万里来到重庆,性格使然,他和每个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既不亲密也不疏离,要说朋友,他一点也不少,可要选出哪个真正交心的人,他还是会冥思苦想。
他习惯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习惯自己捱过生长痛,习惯夜里一个人失眠。
他在大家面前是快乐又活泼的小宝,是狗狗眼的大vocal,是向日葵一样的小太阳,这让他快乐。
如今他觉得,能有这么一群一起傻一起乐的朋友,就是他整个青春生涯里,最快乐,最无与伦比的事情。
这一座高高的楼,禁锢了多少爱恨,也留下了多少真情。他们弄掉的天花板,踩碎的消防通道标识,用过的假发和道具,音乐会用的星星灯和小鸭子,都成了曾经记忆里被埋藏在最角落,最微不足道的碎片。
他想起最后一次进化论前后,张极疯了似的努力,像打了鸡血。他总是很懂他,于是立即明白,他在不动声色的寻求着出道的机会。
太难了,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太难了。眼睁睁看着一起的同伴一个个离开,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明明知道终将分别,离开的他们,依旧怀揣着满腔热血,不断前进。
熬出来了,张极,我们终于熬出来了。
这个世界花团锦簇,而我们自有我们的一片天。
END.